其实厉原出手的第一刀就斩碎了一片花瓣,而后这位不太会做生意的客栈掌柜变了思路,每一刀临近花瓣之时都会刻意偏转刀刃,只以刀身上的强横气息将之击飞,为的就是能与陈无双的天香剑诀多缠斗一些时间。
时间越久,他对天香剑诀的了解就越多,换而言之,从回过神来仓促斩出的第一刀开始,两人打赌的这第二局厉原就已经稳操胜券。
陈无双注定要落败的这一局,不是输在天香剑诀不如客栈掌柜的刀法上,而是输在年轻观星楼主对剑之一字的理解,远远不如浸淫刀法大半生的厉原对掌中长刀妙到毫巅的掌控。
整整十息之后,厉原才斩碎第二枚花瓣。
再八息,是第三枚。
可惜陈无双那区区两成真气实在支撑不住太久时间,剩余还在飘飞的花瓣不可避免的逐渐褪色,厉掌柜接连斩碎第四枚、第五枚乃至第十枚时,所有花瓣在月光下都变得半透明,好似蝉翼。
年轻观星楼主叹了口气,收回神识不再心怀侥幸,客栈掌柜淡然睁开双眼的同时,所有花瓣化为乌有,像是从来都没有在这尽是黄沙的大漠中出现过一样。
陈无双由衷地赞了一句,“好刀法。”
扳回一局却意犹未尽的厉原摇摇头,平静笑道:“夜战八方式这种江湖中人人唾手可得的粗浅本事,算什么好刀法。逢春公的天香剑诀如此精妙,一来你修为境界不够,难以淋漓尽致;再者,身兼四种御剑术听着了不起,终究是贪多嚼不烂,传到你手里才会明珠蒙尘。”
平心而论,剑道修为有所小成的陈无双何尝不明白博而不精的道理,不靠谱的老头陈仲平能在天下闯出这么大的名头,靠的就是他一辈子精研陈家青冥剑诀,炉火纯青到了剑气沛青冥的程度,所以才能力压与他境界相若的太医令楚鹤卿。
艺多不压身对于修士而言,就是个好似流香江的温柔乡。
只是已经到了眼下这一步,陈无双无论如何也没了退路。
“第二局是厉掌柜胜了。那么第三局···”
不等年轻观星楼主的话说完,厉原就收刀摆了摆手,叹声打断道:“如果你第三局想用司天监的青冥剑诀,就不必再比了,追着老夫出杨柳城时你使过一剑,青冥剑诀在陈仲平手里决计不是那般孱弱样子,老夫过些日子把客栈转了手,自会去一趟云州天南,找你师父打一场。”
陈无双顿时喜上眉梢,原本他想最少要胜两局,好提要求让厉原心甘情愿去云州,这位曾在雍州北境从军多年的刀修只要去了,不管能不能如愿以偿跟不靠谱的老头切磋一场,都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凶兽越过剑山肆虐人间而袖手不理。
没想到厉掌柜竟主动提了出来,那这第三局确实不比也罢。
厉原想要去找陈仲平切磋倒是其次,他肯去云州其实另有难言之隐,如果郭奉平是要去北境镇守那道阔别二十余年之久的城墙,这位客栈掌柜定会欣然重归其麾下效命,但他见不得前后两任雍州都督在凉州境内同室操戈,又怕天策大将军提及往事动之以情,不如就此眼不见心不烦,躲去云州置身事外。
陈无双心思一转,厚颜嘿笑道:“公子爷今日与厉掌柜算是打了个有来有往的平手,不伤江湖同道之间的情谊,做生意嘛,无非就是讲究个和气生财。咱们有言在先,厉掌柜胜了第二局,需要我做什么事情,尽管直言。”
原本打算就此离去的厉原诧异地一皱眉头,“你胜一局,老夫也胜一局,两相抵消了就是。”
收起焦骨牡丹吐出一口浊气的陈无双连连摇头,不依不饶道:“这是两码事,说好了一局一定胜负,我输了就答应你一件事,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怎么能两相抵消?”
厉掌柜不愿跟他纠缠不清,反问道:“那你先说,要老夫答应你何事?”
陈无双舔着脸嘿嘿一笑,挪步凑近这位看似睿智实际上不擅机变的十品刀修,避而不答,而是意有所指的问道:“听怕媳妇的吕大河说,厉掌柜回杨柳城接掌那家客栈二十余年来,一直都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想来是还没找到能传承衣钵的后人?”
厉原痴迷刀术不假,但没到苏慕仙那般不恋栈红尘的境界,早年曾在雍州城娶过亲,还是时任正三品大都督的郭奉平亲自主婚,只可惜那女子福薄了些,生下两个女儿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女子不宜学重刀,经年累月出生入死惯了的厉原也不希望女儿再像他一样,长女由老友保媒嫁去了东海之滨的青州,次女则远在江州,夫家也是生意人,这些年来偶有书信来往,极少见面。
不提刚到杨柳城才几天功夫的陈无双,便是铁匠铺子里运筹帷幄的单蓉都不知情。
厉掌柜以为陈无双有此一问是动了要学刀的心思,上下打量他几眼,嗤笑道:“贪多嚼不烂,你是要以毒攻毒,再学刀法?”
陈无双收敛起笑意,正色道:“我有一个朋友,是楚州胜刀门弟子,三境修士,谢逸尘率边军陈兵凉州边境之后,他在北境城墙之外斩杀过不少妖族杂碎。”
在立于黄沙大碗之中的这二人眼里,楚州胜刀门是个连三流都算不上的小门派,如果厉原不是刀修的话,恐怕连这个式微修士门派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客栈掌柜眼底的轻蔑神色更重,哂笑道:“既然你那朋友已经有了师门传承,何必再另求他人?”
陈无双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简单讲述了一遍薛山的事情,原本姑且听之的厉掌柜知晓谷雨是在成亲当日战死于城墙底下,再看向低着头的观星楼主时就有些动容,这么说来,那个想在雍州死战殉情的薛山,的确是条汉子。
就算不提薛山如何,冲着对谷雨从容赴死和司天监所属宁死不退的钦佩,厉掌柜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沉吟着点了点头,肃然道:“老夫不会收他为徒,但如果日后有缘,愿意指点他几招刀法。”
眼含泪光的陈无双忙抬头拱手,破天荒地恭敬道:“无双先替薛山谢过前辈!”
客栈掌柜摆摆手,“你我之间最好不要提谢字,就当是为雍州百姓再出一份力罢了。你这件事老夫答应了,至于我胜的那一局···”
陈无双陡然脸色变得讶然,惊异道:“嗯?厉掌柜是不是有所误会?”
厉原心中生起一丝上当中计的不好预感,沉着脸问道:“什么意思?”
年轻观星楼主好像很是局促,搓了搓双手,笑道:“我刚才只是好奇,才问厉掌柜有没有收徒,可没说胜了第一局之后要你答应的就是这件事。”
厉原登时怒发冲冠,五境修士的强横气息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黄沙大碗圆形的碗壁几乎眨眼间被他气势推平,大漠夜色烟尘四起。
陈无双抬手拿衣袖遮住脸面,鄙夷道:“难怪客栈的买卖惨不忍睹,做生意哪有动不动就跟人拍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