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十品修士还是生平第一次跟凶兽搏命,从仙人师尊处学来的一身功法,用以对付依赖真气流转而施展御剑术的修士是得心应手,但甫一交手,就心下一沉脸色微变,凶兽毕竟与人不同,这头凶厉黑虎体内虽有经脉,却没有真气。
倘若他换个时间地点虚心请教的话,兴许西河派掌教徐守一很愿意给他解惑,多数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生老病死的凶兽,不像人族修士一样有种种分门别类的功法可以遵循,修炼是依靠昼夜汲取天地灵气为所用的本能,以精纯灵气洗练血肉之躯,能练出真气才是咄咄怪事。
那人刚闪身避开一次势大力沉的扑击,没来得及惊讶仅仅是黑虎庞大身躯纵跃所带起的劲风,就已经透过真气屏障刮得他脸皮发麻,黑虎顺势甩起毫不逊色于钢鞭的长尾,破空声之烈,居然尚在陈无双以气御使的那两柄天品长剑之上。
这样的骇人声势让他不敢轻易尝试硬接。
无奈之下顾不得高人风范,用一种看起来很是狼狈的矮身半蹲姿势险险避开,双眼中忌惮神色更加浓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与徐守一很是相似的二尺拂尘。
雄厚真气一经灌注,拂尘丝丝直挺如剑。
瞥了眼持刀摆出起手势的谢逸尘,这位十品修士迅速收回目光,警惕注视着黑虎不紧不慢转身,嘀咕道:“点子扎手,爱莫能助,大都督还是自求多福吧。”
可惜深陷混战中同样无暇抽身帮忙的马三爷没听见他这句话,否则光凭那句流行于马贼、绿林之中的“点子扎手”,就会猜测这位声称拜师于仙人的修士,早年多半曾是江湖草莽之辈,此类不胜枚举的内行黑话,自诩为正道的修士是不屑于说出口的。
黑虎的出现,让马三爷、贺安澜等人士气大振,也是那些徒有四境修为的邪修惊恐莫名的缘故,一时之间此消彼长,竟然有了以少胜多的迹象,尤其是被大漠马贼私下里起了个“哑巴”绰号的祝存良,在冯秉忠有意无意的掩护下,战绩斐然。
许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空地上已然横竖躺了五六具对方邪修的尸首。
要不是老道士徐守一跟瘸腿术士没有出手参战,且彩衣全神贯注护持脸色有些发白的沈辞云而无暇他顾的话,这场混战孰胜孰败,不到最后一刻尘埃落定,还真说不准。
双手握持窄刀,谢逸尘力贯刀刃,一一将飘飞至身周的剑气花瓣击碎。
相比于将御剑法门奉若至宝的江湖修士,一心要在北境建功立业的边军,都更喜欢谢逸尘这种拳拳到肉的打法,城墙之外北风呼啸,修为孱弱的兵士未必就能以刀芒对皮糙肉厚的妖族造成多大伤害,而聚浑身力气于刀刃重重砍下,有经验的老卒能瞬间将面前杂碎开膛破肚。
谢逸尘对力道的掌控可谓细致入微,劈砍出的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不肯浪费多余的半分真气,只是每一刀在击破花瓣的同时,握刀的双手都会被极大力道反震,四境修士的体魄远胜于常人,数十片花瓣或许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但那朵从绽放到现在丝毫不见变小的剑气茉莉,让他的心思越来越沉重。
青色剑光快如扑食猎隼。
陈无双嘴角弯出一丝冷笑,天香剑诀能这么简单就被破解的话,逢春公就不会是声震江湖两百年的绝代剑仙,对现在一只脚踏进八品境界的观星楼主而言,剑气茉莉每一片花瓣的消耗并不大,全力出手的话,估摸着可以散出近千片花瓣。
饶是十余年来花钱如流水的陈无双,也不愿意在对敌时做出这等败家行径。
乘势纵剑前冲,眨眼间,团龙蟒袍与素净儒衫只剩呼吸可闻的一丈距离,短兵相接。
年轻观星楼主收回另外两柄长剑,叩指轻弹焦骨牡丹倒映出一轮圆满明月的剑身,阵阵虎吼声压不住清越剑吟,剑气茉莉缓缓旋转淡化,继而消失不见。
能在苦寒北境坐稳大都督军帐二十余年,谢逸尘自然不是见势不妙就要摇尾乞怜的角色,这位面相像是中年书生的沉稳男子洒然一笑,突然有了几分要跟年轻人一争长短的慷慨意气,“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无双以神识环顾四周,三面合围的精锐边军仍在各自营官的喝令下奋力前行,众志成城,企图能用这种以力破巧的笨法子拖垮徐守一的阵法,扪心自问,真陷身于这种气势铺天盖地的围杀,连带那头黑虎在内,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修习十余年之久的抱朴诀让陈无双的恢复速度极快,况且他本来在之前的混战中,就有意保存自身实力以备后患,眼下被剑意疏通的经脉俱是充盈,丹田内可供调用的真气少说有七成半,对他接下来不想久战的打算来说,足够用了。
笑意浅淡。
在陈无双出剑之前,该担心、该不安的是谢逸尘才对,多年来虽身在城墙,但作为边军统率毕竟没有多少机会跟妖族高手生死相向,遇上观星楼主这样确实年少有为的人物,哪怕是些许疏漏,都会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万劫不复。
“刚才,那狗日的说我是地狱无门非要往里闯,他没什么见识,大都督总该听说过,这世上有一门厉害非常的御剑术,叫做···地狱十八层,一剑破十七。”
眼前年轻人的笑意,在一瞬间,让谢逸尘遍体生寒。
下意识偏头看向怒吼连连的黑虎,陈无双所说的那门御剑术他当然知道,就是那头力敌十品修士的凶兽主人所创。
曾剑劈白马禅寺山门,曾题字大雄宝殿金佛。
力压天下剑修数十载不得扬眉吐气的剑十七。
等不到谢逸尘的回答,陈无双只是轻声一笑,“且看此剑,有鬼神处斩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