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2 / 2)

慕朝游 黍宁 13877 字 2个月前

她虽然之前见过顾妙妃一眼,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将和顾妙妃有直接的接触。

脚下不停地踩过积水,等到了寮房的时候裙摆就已经湿透了。

等到的时候,只见不大的客院里早已亮起一盏盏灯,一只只烛,灯火通明,到处是走来走去的僧人。

在阿笪的引路下,慕朝游推开门,一眼便看到跪坐在榻前的王道容。

他静静地跪着,灯火在他皙白的脸上一晃而过,低垂的睫绒剪出错落的阴影。

怀里正搂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女子乌黑的发如流水般漫漾了下来。

慕朝游怔了一下,放下灯笼,加快了脚步走到两人身前。

王道容抬眸见她,轻轻唤她:“朝游。”

她低头看向他怀里的女子。

顾妙妃阖着眼,苍白如雪的小脸拥在乌发间,唇色淡得几无血色。

慕朝游:“这是顾娘子?”

而一边也正跪坐着一个美妇人,打扮得十分庄重,正在哭泣。

王道容手扶着顾妙妃的头,让她躺得舒服点儿。

看到慕朝游到来,便对那美妇说:“伯母且宽心,我这位好友已经赶来。”

美妇含泪抬眸与慕朝游目光相撞。

慕朝游也顺势安慰了一句,“夫人放心,有我在呢。”

顾夫人或许多多少少也知晓她的来历,抬袖拭泪,缓缓伏地行了一礼,“多谢娘子救我小女。”

王道容说:“还请伯母暂避。”

待闲杂人等清空。

慕朝游在王道容身边坐了下来,飞快地捋起袖口,“来吧。”

少年可能也觉得对她实在不公,欲言又止:“朝游。”

慕朝游重复:“来吧。”

王道容顿了顿,这才垂眸执起盘中的匕首。

取血的过程中,慕朝游和王道容谁都不曾言语。

慕朝游也刻意没有去看王道容怀中的顾妙妃。

她只静静地望着烛火发呆。

一个月两次的取血,谁都承受不住。

() 才站起身,慕朝游就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王道容觉察出她的虚弱,关切地问,“朝游,你感觉如何?”

慕朝游摇摇头。

她感觉很不好,眼前发黑,胃里恶心。

但又不太想在王道容面前表现出柔弱来。

才倒下一个顾妙妃,转头她就倒下,这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病耻感,不像生病,倒像是在卖惨。

慕朝游沙哑的嗓音尽量平静地说:“我没事。”

王道容乌润的双眼轻轻瞧她,见她容色还不算太差,便点了点头,暂时放了心,“今夜辛苦你了。”

慕朝游真的感觉很不好了。

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胃里那股恶心的感觉,匆匆说:“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王道容:“我命阿笪送你。”

慕朝游摇摇头,来不及顾上阿笪,飞快地推开门要走。

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感觉脚下发软使不上力气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晕倒前的一秒,只听到阿笪惊慌的喊叫,“慕娘子!”

完了。

慕朝游脑海中最后飞快地掠过几个字。

还是要丢大人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慕朝游摸到被子,愣了一下,又扭头看了眼屋内的陈设。

是在她自己的寮房。

昨夜昏倒之后,不知道是谁将她送了回来。

慕朝游犹豫一下,抬起胳膊,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四肢还是软的,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黑,比昨天好太多了。

一推开门,门前打盹的人立刻就醒了。

是个不认识的小沙弥,见到她醒来,那小沙弥圆睁了双眼,极为欢欣的模样。

“女檀越醒了?”

慕朝游迟疑:“你是?”

小沙弥脆生生应道:“我奉王郎君的命来照顾女檀越。”

“女檀越醒了,我也可去回禀郎君交差啦。”

慕朝游刚想叫住他,那小沙弥便高高兴兴一溜烟跑走了。

慕朝游:“……”

原地站了一会儿,到底无事可干,又怕小沙弥真把王道容引来。

与其王道容登门一番嘘寒问暖,倒不如她自己过去,顺便也能瞧瞧顾妙妃的情况。

慕朝游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太对劲。

穿越之前,用网上流行的话来说,她生长在一个标准的东亚家庭,父母都对她很好,只不过不会说爱。

她也不会说爱。

时间久了,遇到他人的关爱反倒手足无措以至于窘迫,尴尬,想要逃离。

别人几分好,她便感到几分的压力。

所以从小生病、受伤都不愿意表现出来,有莫名其妙的病耻感,就是怕别人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但对于顾妙妃,自己舍血的病人,总是希望对方好的。

一想到又能见到王道容,她就不自觉地在心底一遍遍推演着她该以什么姿态去面见他,又该说什么话。

然而,刚来到他居住的那间小客院。

慕朝游就看到少年正站在一棵浓荫匝地的菩提树下,正与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在说些什么。

她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女子是顾妙妃。

慕朝游下意识想走开,但王道容已经看到了她,乌黑的双眼望向她,准确地叫住了她,“朝游?”

慕朝游不上不下,登时有些骑虎难下的姿态。

她眨眨眼,咽了口唾沫,转瞬之间,便已经换上了一副无可挑剔的镇定与从容,与王道容打招呼,“王郎君。”

又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望向顾妙妃。

少女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乌发披散在身后,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面色还有些苍白,但双颊已经泛起微微的血色。

“芳之?这位是?”

顾妙妃的嗓音是与王道容几乎如出一辙的婉丽从容,这是世家大族百年辉光浸润下的不疾不徐,是富养出的体面姿态。

顾妙妃的神情和言语,令慕朝游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眼前的少女或许不知道舍血一事。

她愣了一愣,迎上王道容的视线。

王道容朝她颔首为礼,乌黑的眼如两丸玉珠,什么也没说,但慕朝游已经体会到了他的心意。

看来王道容和顾家当真将顾妙妃保护得很好。慕朝游心想,便没有戳破。

王道容性格稳重,在这人人浮花浪蕊的时代,是极为深秀雅致。

平常与慕朝游相处,举手投足间也是无可挑剔地温谨有礼。

可这一次少年与顾妙妃站得很近,二人并肩而立,远远望去犹如一对璧人,彰显出极其亲密的姿态来。

慕朝游的心里倏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记得,芳之是王道容的字。

王道容曾经也对她提起过,他说,“容与朝游相识一载,朝游若不弃,可如此唤我。”

慕朝游想,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当时她一口答应了下来,但到第二日还是以王郎君相称,王道容也不曾为意。

他称呼她慕娘子,偶尔朝游。

芳之太亲密,含在舌尖烫得她心惊肉跳,她并不愿意这么亲密的称呼他,总要故作清高姿态,以此同他划清界限。

她一边想靠近王道容,一边又对他的示好连连后退。

一个称呼,她都要抿着唇角,小心翼翼,反复思量,辗转反侧。

如今却被顾妙妃如此自然的态度唤出。

慕朝游抿了抿唇角,轻尝着舌根下弥漫的酸楚苦意,心脏微微抽动。

自己的沾沾自喜,不过是别人的习以为常。

她的情怯,成就了他们的情深义重。

她的小心翼翼,反衬出他们自小青梅竹马,情意坚不可摧。

婢女的话,小婵的话,阿笪的话,一一涌上心头。

她一颗心就像是被猫挠花的毛线团,一时之间,万千思绪涌动,缠绕成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