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金玉难养 杳杳一言 13196 字 6个月前

第二次赶赴绛州,路上的舟车劳顿对林羡玉来说已经算不得痛苦。他时不时撩开帷帘,望向马车外,心中焦急万分。

离绛州越近,他就越想念赫连洲,虽然战场捷报频传,但他心里仍有一丝不安。

赫连洲的军队和耶律骐依旧僵持着,边界线的斡楚百姓在军队的夹缝中过得如履薄冰,而他的榷场,不知还能不能继续造福四方。

还有……还有赫连洲。

他望向手心里紧攥的小葫芦,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葫芦上的錾刻纹路,暗暗祈祷着赫连洲千万不要受伤。自从意识到他和赫连洲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变化之后,再想起赫连洲,林羡玉的心里总会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想见到他,又觉得紧张,说不清道不明。

他抬头望向身边的人,坐在他左边的兰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眉头紧锁着,右侧的阿南则仰面朝天,睡得昏昏沉沉。

不一会儿,阿南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水壶,问林羡玉:“殿下,你口渴吗?”

林羡玉接过来喝了一口。

阿南又拿出萧总管准备好的干粮,“殿下,你饿不饿?”

林羡玉摇头,阿南于是转头问兰殊:“兰先生,你饿不饿?”

兰殊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弯起嘴角,伸手接过来,说:“谢谢阿南。”

阿南的小小脑袋里只装得下世子和美食,但是世子比美食更重要些,他看林羡玉神色落寞,于是放下酥饼,坐到林羡玉身边,让林羡玉靠在他瘦弱的肩头,主仆俩一起发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马车离开渡马洲后,在荒漠之中遇到了一阵狂风。

狂风席卷着沙砾砸向马车,马匹受惊,在原地打转,狭小的车厢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二个人也在里面颠起落下,阿南费力起身抱住林羡玉的肩膀,将他护在身下。

可是黄霾比他们想象得更加恐怖,又是一阵狂风袭来,马车直接侧翻倒地,圆顶的蓬盖摔出一声巨响,四周的木制铺板更是应声裂开,二个人一同摔了出来,林羡玉痛得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都埋在黄沙之中,好一会儿才使出力气,抹去脸上的沙,呜咽着喊:“阿南,阿南,兰先生……”

兰殊先应答他:“殿下,我在这儿。”

兰殊挣扎着站起来,快步走到林羡玉面前,将他的两条腿从黄沙里刨出来。

“谢谢兰先生,”林羡玉顶着一张惨白的小脸,连着呛咳了好几声,还没回过神来就大声喊:“阿南,阿南你怎么不回答我?”

“我在这儿!”阿南就倒在离林羡玉不远的地方,他用两条胳膊撑起上半身,竭尽全力地回应林羡玉:“殿下别怕,我没事。”

林羡玉立即哭着爬过去,抱住阿南。

阿南靠在他的肩头,“殿下别怕。”

林羡玉连忙扶着阿南坐起来,一转头却发现阿南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起身时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心里一惊,立即问:“阿

南,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阿南说:“殿下别担心,我没事的。”

“你肯定是受伤了,快坐下来。”林羡玉将阿南放回到远处,转过头焦急地向兰殊求助:“兰殊,阿南受伤了,他身上疼。”

兰殊立即冲了过来,和林羡玉一起解开了阿南的衣裳,才发现阿南的后背上一道鲜红的血痕,林羡玉心疼得不行,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颤抖着说:“怎么办啊,都是因为我……”

刚刚阿南全程护在他身上,车厢的铺板断裂时正好划过阿南的后背,一定是这样。

林羡玉泪如雨下,手都在抖:“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我,阿南根本不会受伤,如果不是为了我,阿南根本不会来这里受苦。”

阿南却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安慰道:“殿下不哭,我不疼的。”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旁僵立的兰殊。

兰殊的目光落在阿南的手臂上,上臂靠肩的位置有一颗叶片形状的褐痣。

兰殊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记忆倏然间回溯到十二年前,那时他还没有家破人亡,他只是渡马洲里最年轻的进士。父母恩爱,小弟活泼可爱,喜欢倚在他的书桌边陪他看书。小弟常指着胳膊上的褐痣,问:“哥哥,我是树叶的话,哥哥是什么?”

他会把小弟抱到腿上,笑着说:“宝儿是树叶,那哥哥是树枝,哥哥要努力生长得更高些,好让宝儿看到更宽阔的天空。”

后来家族因罪流放,兰殊和小弟随父母来到祁国和北境的边境。苍门关附近的郡守看中了兰殊的才能,以亲人的性命逼迫他成为细作,化身月遥国的方士进入斡楚的王庭。

兰殊很快便得到了老斡楚王的信任,但善良和正义让他无法按照祁国郡守的要求,离间斡楚和北境的关系。为了父母小弟,他在两方利益之间苦心经营多年,还未得圆满,就收到了父母小弟均染疾病亡的消息,他心里的支柱一夜之间倒塌成灰,几度寻死无果。

“这颗痣……”兰殊几乎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他俯身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抵在那颗叶片形状的褐痣上,“是从小就有的吗?”

阿南满眼都是茫然,不知何意,还是林羡玉替他回答:“从小就有的。”

兰殊还想问什么,但他转念又想到阿南身后的伤,那触目惊心的红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起身回到马车边,在黄沙之中刨出了药箱,他拿出药箱里的棉纱布和金疮药,在阿南身后蹲下,他说:“阿南,忍一忍。”

阿南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乖巧道:“谢谢兰先生。”

兰殊帮阿南上药包扎,阿南从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倒是林羡玉哭得停不下来,握着阿南的手,无助地揉搓。

很快,兰殊就处理好了阿南的伤口,他问林羡玉:“殿下,阿南是几岁来到府上的?”

“七岁。”

兰殊语气急切,“阿南,你还记得你父母叫什么名字吗?”

阿南茫然地摇头,林羡玉解释说:“阿南小时候发了一次高烧,醒来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家人。”

兰殊怔怔地望着阿南的脸,心潮起伏。

“兰先生,你怎么了?”

兰殊收回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像兄长一般,伸手帮阿南穿好衣裳,阿南受宠若惊,呆呆地望着他。

林羡玉觉得兰先生有些奇怪,他想起驾驶马车的驭夫,起身寻找,谁知驭夫的腿也受伤了,兰殊于是又过来给驭夫包扎。

在场的四个人里,两个受了伤,兰殊的身体还很虚弱,马车坏了,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荒漠,现在只有林羡玉能救他们出去。

他问驭夫:“这儿离军营还有多远?”

“不远了,还有十几里,一直往北走,看见鹿山的界碑,就能看到王爷的军营了。”

林羡玉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你们在这里等我,我骑马去绛州军营搬救兵。”

“不行!”阿南极力反对:“殿下您这些年就骑过几次马,小时候骑马还总是摔下来。”

兰殊也阻拦他,“殿下,让我去吧。”

“每次都是你们保护我,我也该保护你们了,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十几里路而已,就算我骑得再慢,两个时辰也能到了。”

林羡玉向驭夫讨了指南盘,然后生疏地卸下马套,他摸了摸马的鬃毛,小声说:“马儿乖,送我过去之后我给你喂最好的草料。”

他在驭夫的指导下给马系上马鞍。兰殊扶着他上马,心中满是担忧:“殿下,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一阵子,说不定会有巡逻的军队路过,您这样太不安全了。”

“如果没有军队巡逻路过呢?”

兰殊哑然。

“兰先生,麻烦你在这里照顾好阿南。”

林羡玉背着一只装着水的囊壶,还有用油纸包着的两块乳饼,带着指南盘上路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孤身出发。

他回头望向黄沙之中的二个人,第一次感受到肩头的重担。

他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向北走,一直向北走,直到看见鹿山的界碑……”他反复念叨着,生怕遗忘。

可他实在没有太多骑马的经历,很快就感觉到了困难,他压根控制不住缰绳,因为害怕,两条腿紧紧地夹住了马腹,马跑得更快。

他吓得惊声尖叫,整个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几次差点儿摔下来。

他怕到极点,生出退怯之心。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要喊来马车把他们接回去,现在只有我能帮他们。”

林羡玉用袖子抹了眼泪,他开始回忆赫连洲是如何骑马的。赫连洲总是挺直腰背,微微前倾,握着缰绳的手腕始终放松,林羡玉努力克服恐惧,深吸了几口气,放缓心跳。

他想着赫连洲的模样,模仿着赫连洲的姿态,两手轻

握住缰绳,朝着北方奔去。

他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也不知道骑了多远,天色已经暗了,群山之巅有一轮朦胧的弯月。林羡玉又累又困,两腿之间的肉被马鞍磨得阵阵发疼,但他竭力保持清醒,咬着牙继续往前走,终于在天色完全暗淡之前,他看到了鹿山的界碑。

他激动地夹了一下马腹,立即加快速度,经过界碑一路上山。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赫连洲的旌旗。

熟悉的“怀”字,几乎让他瞬间鼻酸。

谁知道在鹿山山脚看守的士兵们不认识他,还以为他是擅闯军营重地的探子,林羡玉连忙说:“我是怀陵王妃!我是怀陵王妃!”

士兵并不相信:“王妃早就回都城了,你狗胆包天,胆敢冒充王妃!”

另一边的士兵说:“一定是宫里派来的探子,按纳雷将军的要求,关进牢房去。”

士兵一把就将林羡玉从马上扯下来,关进了牢房,林羡玉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塞进了黑咕隆咚的牢房。说是牢房,其实就是一个山窟,林羡玉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屏住呼吸,结果又听到另一个牢房里发出的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气若游丝。

林羡玉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几乎绝望,大声喊着:“赫连洲,赫连洲!”

赫连洲已经和耶律骐僵持了二天,依旧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若是强攻,必然危及百姓,他反复查看鹿山的山形图,希望能找出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