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彼得堡的东方学会
相较于英国大使馆附近的豪华屋舍,比楚林在彼得堡的租屋显得简陋了不少。
这是一栋老旧的两层小楼,外墙刷着灰白的石灰,斑驳的墙面和有些老旧的窗框显示出这房屋的年代久远。冬天的雪堆积在窗台上,屋檐下垂着的冰柱,只看一眼便让人感觉冻得要犯痔疮。
不过好在这房子的地理位置不错,就位于贯穿了彼得堡市中心的豌豆街上。
虽然豌豆街上找不到什麽显眼的贵族府邸丶商人宅邸或者奢侈品商店,但这里却遍地都是小商铺和廉价旅馆,是个适合普通市民居住的好地方。
由于这里距离车站和冬宫广场都很近,而且生活也很方便,所以像是比楚林这样的中低层小公务员都喜欢在这里租房子。
亚瑟跟着比楚林顺着台阶上了楼,经过门廊的时候,可以发现头顶吊着的一盏旧铁灯笼。
灯笼的灯罩已经泛黄,灯光微弱,显然是为了省油而长时间未换新。
比楚林的房间门外还挂着一个木质十字架,这既是一种宗教的象徵,也是在向外人表明这里是一名教士的住所。
不过,亚瑟一联想到比楚林的人生经历,还是觉得门前挂个十字架颇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
趁着比楚林开门的工夫,亚瑟注意到他脚下的地面上堆放着几块劈柴。
这些柴火的断面粗细不一,应该是比楚林亲自用斧头劈好的,因为正经砍柴人售卖的木头应该不会随意成这个模样。
比楚林用钥匙打开门,他刚把手里的《圣经》放下,便着急忙活的跑去生火煮茶炊。
他一边忙活还一边解释道:「我这房子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不怎麽样,但住起来其实挺舒服的。」
亚瑟笑了笑,没有直接接话,而是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布局。
屋子不大,但比楚林显然尽力将它安排得井井有条。
门厅正对着客厅,墙角立着一个简陋的木制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和手稿,甚至还有几卷已经泛黄的羊皮纸。
书架旁的地板上堆着一些杂物,几个不知道装着什麽的木头箱子丶一只破旧的菸斗盒,以及一顶似乎在冬天很管用的毛皮帽。
客厅中央放着一张方桌,桌上铺着一块旧桌布,四周围着几张木椅,椅子的扶手已经磨损得露出了木纹。
亚瑟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发现桌上的茶壶和几只陶杯显然是从东方带回来的,杯子的釉面上绘着五彩斑斓的精致图案。
「这是从BJ带回来的吧?」亚瑟拿起一只茶杯端详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看来您在那儿过得还挺奢侈的。」
比楚林从火炉旁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只旧菸斗,嘴角一咧:「奢侈?不敢当。这些东西只是在集市上顺手买的,价钱很便宜,比我这套租来的房子还划算呢。」
说话间,火炉里已经烧起了熊熊火焰,比楚林麻利地将一个小铁壶放在炉架上,不一会儿就有水汽升腾而起,屋内的寒意被火炉的热气和壶中冒出的茶香驱散了不少。
亚瑟的目光从火炉转向墙上,注意到了一幅比楚林戴着清朝官帽的肖像,以及贴在木板上的手绘地图,旁边还钉着几张写满汉字的小纸条。
《身着中国服饰的亚金夫·比楚林》亚历山大·奥尔洛夫斯基,1828年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纸条上用工整的汉字和俄文对照记录了不少句子,其中还有几句熟悉的儒家经典译文。
而被他摆在最显眼位置的赫然是节选自《论语》的名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联想到比楚林曾经被流放的经历,以及现在苦中作乐的乐观心态,他喜欢这句话也就不难理解了。
人人都喜欢与自强不息的人物交朋友,就连英国老特务也不例外。
虽然接触时间并不长,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这位看起来与主流格格不入的俄国『松柏』。
将视线挪向墙壁的另一边,那上面挂着几幅字迹清秀的中文书法作品,书法下方的书桌铺着一块旧布,压着几块鹅卵石,显然是为了防止纸页被风吹乱,桌上摆放着一个油灯和一堆书籍和未完成的手稿,其中既有《四书五经》注疏以及一些未翻译的汉学资料,甚至还有几卷用丝线捆扎的满文丶蒙文和藏文典籍。
不消多说,这些书一定是比楚林只能住在这间小房子的罪魁祸首。
在这个年代拥有如此多的藏书到底是多麽奢侈的一件事,亚瑟对此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他还在伦敦当臭脚巡的时候,想从旧书店里淘换一本缺页丶封面破损的老小说,都得咬着牙攒上一周的钱。
而如果他看中了一份四开本的精装旧书,那就算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也得攒上一个月的钱。
像是埃尔德这样熟悉亚瑟的人都知道,要想激怒这位看起来彬彬有礼的约克夏绅士,光靠言语挑衅是很难成功的。
你如果真想惹他生气,只要朝他的藏书上吐一口吐沫就行了。
至于如何激怒卡特先生?
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伦敦大学的学生都是爱书之人,埃尔德的藏书同样是他的命根子。
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埃尔德的藏书通常都是某些特定类型。
亚瑟望着比楚林满屋子的收藏品,一时起了收购的心思:「您这幅『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的书法对外出售吗?我愿意出两百卢布。」
比楚林转过身,递给亚瑟一杯热茶,并没有直接回绝,而是试探似的回了一句:「爵士,君子不夺人所爱,不强人所难。」
亚瑟闻言不禁大失所望,但比楚林看见亚瑟的神色,却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得:「您听懂了?」
他原本以为普希金是在夸大其词,一个英国外交官怎麽可能有什麽汉学根基呢?
至多至多也就是懂点皮毛,会说几句广东话罢了。
但现在看来,弄不好他还真深入研究过。
忽然发现同好者的喜悦一下子冲昏了比楚林的头脑,他把菸斗往桌上一放,顾不得火炉上的铁壶咕嘟咕嘟冒出的热气,兴冲冲地凑到亚瑟面前,双手一摊,眼里闪着光:「说说看,爵士,您是怎麽学会汉语的?光跟着家庭教师学习肯定做不到这种程度,您难道也在BJ住过?」
亚瑟见比楚林的反应,原本还想谦虚几句,结果对方急切的表情让他只好微微一笑,端着茶杯道:「算不上学会,只是在伦敦时偶尔接触过一些汉学材料,感兴趣就研究了一点。至于住在BJ……」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调侃:「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您这样的好运气。」
「好运气?」比楚林一听,竟笑得咳嗽了两声:「阁下,您怕是不了解,咱们这些人住在BJ的日子可是苦得很!别看我带回来这麽多书,都是当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换的。那时候在BJ,想吃上一顿正经的俄国炖菜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