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李二陛下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他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朕早就不是母亲眼中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了!”
“是的,陛下不是了。”王珪闻言淡淡一笑:“可是楚王殿下还是,或䭾说……一直都会是。”
“呵……哈哈哈哈……”李二陛下闻言不禁仰天发出一阵大笑,良久,待笑声作罢,他才缓缓低下头,重新审视王珪:“一个人之所以强大,要看他独自征服了什麽,而不是做什麽都有人帮衬,自己却在其中显得微不足道。”
“陛下,您真可怜。”王珪闻言不禁微微一叹,随後便不再说话。
“你敢可怜朕?”李二陛下发现这世界真的是太荒谬了:“王珪,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陛下,今日入宫的窦氏家臣,没一个打算活着回去。”王珪闻言冷冷一笑:“臣等今日就站在这里,等着陛下来杀!”
“嘭!”听闻此言的李二陛下当即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王珪!你放肆!”
“臣想放肆很久了!”王珪闻言也是不甘示弱,直接大步上前:“陛下,老夫人这辈子就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自她十三岁那年得知北周亡国,她便发誓要夺回舅家天下,第二件事,她辛勤抚育了四个子女,她曾试图让他们每一个都成才,第三件事,她希望那个幼年陪伴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彼此视为依靠的孙儿在她死後,能无病无灾,平安度过此生。
三件事,头两件,老夫人做成了一件,失败了一件,但臣当年去陇㱏探望她时,她觉得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麽大不了的了。她当时只是向臣指了指在後花园撅着屁股,拿着从祖母头上解下的朱钗去捅蚂蚁窝的小兔崽子对臣缓缓开口道:馀生唯一愿,愿这孩子永远都能像今日这般无忧无虑。
陛下,臣还需要说什麽吗?!”饶是一生宦海沉浮,心性早就坚如顽石的王珪,此刻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时,也忍不住眼含热泪:“将心比心,臣虽然也疼爱自己的孙儿,可若是比之老夫人对楚王殿下的宠爱,臣自问远远不及,可是陛下,那又如何呢?楚王殿下到底做错了什麽了?或䭾说老夫人对楚王殿下的宠爱,在您眼中成了一种罪过?
人都要讲良心!
若不是太穆皇后十三岁那年以身入局,落子天下,这把龙椅,落不到李家头上来!”大殿之上,面露狰狞之色的王珪一改往日温和,只见他神情凶厉地指着李二陛下身後的龙椅,直接朝对方怒吼出声:“不要觉得就陛下你一人是乱世英雄——真论乱世英雄,那也是老夫人!——若不是老夫人,扶风窦氏不会有当初那般骇人声势,强如五姓七望,都只能仰其鼻息!
陛下,你要知道,哪怕到老夫人的父亲神武郡公窦毅那一辈,旁人都还讥笑他这一房是由代北窦氏攀附成功扶风窦氏。(注1)
可等这份家业传到老夫人手里,说这话的人,还有吗?!陛下,能让五姓七望都佩服的世家女子,臣在这世上没找出第二个来。您先说什麽一个人真正强大,是要看他独自征服了什麽……呵……”王珪觉得自己今日索性就把该讲的话讲完:“可在臣看来,真正的强大,不光是征服,不光是‘独立’,还有‘承受’——承受屈辱,承受打击,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最终将这一切化为成功的动力。
陛下您当年其实就是这样做的,可是……您自己似乎都没意识到这一点啊……”王珪说到最後,看向李二陛下的眼神已经充满痛惜:“臣知道您为了这把龙椅付出了什麽样的代价,但是臣更清楚楚王殿下绝不是您。就像老天师口中所说的那样——楚王殿下的善良是天生的,但他的孝顺一半来自善良的天性,一半却是因为幼时得到了老夫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才生的——这样的楚王殿下,只要心中还有老夫人这个祖母,他就不可能想着要造陛下的反!可是陛下却看不清这一点……但……陛下……
您当年为何要造反?”王珪看着已经不出声的李二陛下,语气幽幽:“除了来自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排挤,太上皇的偏心……不也让您感到难受和不公么?
现在……臣想问问您,您对楚王殿下所做的,会不会也让他感到难受和不公?就因为老夫人给他留下的家业多了点儿,您这当父亲的就打算提防他?可楚王殿下从头到尾又知道什麽呢?
老夫人为了不让楚王殿下……”王珪话说一半,突然有点想给自己来上一巴掌,但是他在停顿片刻后,还是继续开口道:“为了不让楚王殿下过於……嚣张跋扈,所以她特别叮嘱过我等,在楚王殿下及冠以前,谁都不许跟他透露这份家业的规模。所以陛下您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