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石之下,不是两块布,或者说不止是布。
那是两只裤腿,正包裹在两根残肢之上。已经干碎成片状的血渍纠缠其上,
被山风偶尔拽下两片,在地上翻滚。
那块巨石底部的沟壑之中,是盈满的血肉,已经发黑乾枯,隐隐散发着腥臭气味,从地面上钻入柳承宣的鼻腔,好像在告诉他自己的凄惨。
「唔。」
柳承宣和祁书芸尚能强忍住心底的恐惧和惊,但一直在山门内习武丶没走过江湖的温怜容却是面色一白,陡然抬手捂住了嘴。
一旁传来安梓扬促狭的笑声。
「这便是原因。」
「此次盛会,虽然无论正邪,但只邀请了势力,没有邀请独行的高手。但既然此事已经传遍江湖,几位上山的路上也看过,其实所有江湖人,都想要来凑一凑热闹。」
「正道的还好说,即便没有收到过邀请,但多少还懂得些礼貌。只要跟相熟的门派说一说丶递个拜帖,自己也能说的上是个人物,就算没有座位,多少也能跟着进去看看。」
「但混邪道的,就没有那麽老实了。」
安梓扬低头看向巨石下面延伸出的两条残肢,慢条斯理的说道。
「第一批收到邀请的门派,是在一月以前,消息从那时就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中岳嵩山又是处于大朔疆域正中,一流以上的高手即刻启程,差不多八月初就能赶到嵩山。」
「这里边,自然不缺像唐荷那般,不怀好意的人。」
安梓扬指向嵩山派的外墙。
顺着他的手指,柳承宣朝着外墙墙角看去,又是一时失语。嵩山派的外墙墙角之下,竟是隔三差五的就会出现一片猩红的土壤。
「有偷偷朝嵩山上的水源下毒的,有半夜轻功过墙丶想要一探究竟的,有提着判官笔丶想要在山门上刻个『某某到此一游」的,这些都是小三,基本上以嵩山派的人手就能处理得了。」
「但,也有像此人一般一一他伸手指向巨石之下延伸出的两条残肢。
「武功不错,脑子却还不清醒的。自恃武力,想要藉此机会扬名天下的。」
「对了,他现在就剩下两条腿,柳掌门可能认不出来他,但他的名字你一定听过。」
安梓扬抬头笑道。
「此人名为赵巧巧。」
听到安梓扬的话,柳承宣陡然抬头,惊说道。
「『血衣』赵巧巧!?」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然没有,哦,现在倒确实是死了。」
安梓扬笑道。
论起赵巧巧这个名字,近些年的江湖人可能知道的不多。也就是浣花剑派虽然实力不济,但传承得久,所以柳承宣能反应过来。
但「血衣」这个名号,是所有江湖人都刻骨铭心的。因为这个名号,并不是代指某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丶一个地位。
这是血衣楼楼主的名号。
血衣楼,是江湖上非常少见的,传承超过百年的邪道势力。做的是杀手的活儿,楼内杀手由低到高,身穿「青衣」丶「黑衣」丶「白衣」,和最高的「血衣」。
不同于其他势力的一点是,血衣楼除了接任楼主的「血衣」,其他所有等级的成员都不会用真身在江湖上行走。每到上一任「血衣」身死之时,血衣楼的所有「白衣」就会开始一场极其凶残的内斗。
最后,用其他所有「白衣」的鲜血,将白衣染成血色的人,就是血衣楼的楼主,同时也是下一任「血衣」。在血衣楼最鼎盛的时期,「血衣」这个名号,甚至要比少林主持丶武当掌门更加管用。
赵巧巧,就是最后一任「血衣」,也是血衣楼覆灭之前的最后一任楼主。
约摸十年之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当时的楼主赵巧巧忽然与门内的所有「白衣」内斗,最后「白衣」十不存一,赵巧巧因此身死,血衣楼分崩离析。
当时的左黎杉也是趁此机会,杀入了血衣楼总坛,藉此扬名天下。
但,这本应十年前就已经身死的赵巧巧,却是再次现身,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嵩山。
安梓扬笑道。
「他十年前假死,是因为他的武功突破了某个关隘,并因此察觉到了危险。
血衣楼的内斗和覆灭,其实都是他为自己脱身所做的遮掩。」
「现在,他觉得到了该重出江湖的时候,恰逢盛事,便想要藉此机会扬名,
好重建血衣楼。」
「当日上山之时,他可是相当威风。一路上杀了不少人,沿着山路杀上来,
血顺着衣角往下流。来赴宴的腔峒派掌门也是绝顶高手,想要上前阻拦,却是连一招都没能撑住,就被他打翻在地。」
「当真是凶威赫赫。」
「然后他就死了。」
「啊?」
安梓扬上一句话还在说赵巧巧气焰如何嚣张丶武功如何高明,下一句话就跳到了他的死,连个铺垫都没有,听得柳承宣一头雾水。
好在,安梓扬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笑了笑就继续说道。
「他当时倒是没有继续对掌门出手,只是笑了一声,说了几句狂言,
便要抬手轰开山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正当此时,这块石头从嵩山派之内飞了出来,直直朝他落下。他抬手挡了一下,连个屁都没来的及放,就被砸成了肉糜。」
「血衣,就只剩两条血裤腿儿了。」
柳承宣感觉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这块石头凑近了看,何止千斤,就是专修横练的绝顶高手,也就将将能将其举起,这就已经是惊世骇俗之举了,更别提按照安梓扬的描述,这玩意儿是「飞」了出来,还不偏不倚的将赵巧巧砸死。
把一块千斤巨石当成暗器来用?
这真不是什麽话本里的神仙吗?
「这是谁—」
柳承宣结结巴巴的问道。
安梓扬笑道。
「自然是遍邀天下群雄,共到此处赏月之人。」
「当日在场之人,看到这情形,都是如柳掌门一般不可置信。正当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之时,嵩山派内传来一个声音,说了一句话。」
安梓扬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他喃喃道。
「若要赴宴,需走正路。」
「只有这八个字。」
「现在,柳掌门知道这山门之外,邪道之人为何如此之多了吗?」
安梓扬看向还在愣神的柳承宣,笑道。
「因为有人,用赵巧巧的命,在山门之外立了规矩。」
「被邀请过的人,可以直接入门赴宴。正道的高手,也可以递上拜帖,只要分量足够,也可以进去。」
「但,若是邪道,就要走一走这条『正路』了。」
说罢,安梓扬伸手一引,指向嵩山派洞开的山门。
「正道之人可以进去,邪道之人已经不敢造次,却也没有多少人有本事去走这条『正路」,只能在这山门之外,堆积了起来。」
「走过这条正路,才有资格赴宴。」
「柳掌门,想不想看看这条『正路」?」
正当四人说话间,后方的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数声惊呼响起。
「是他?」
「他也来了!」
「是了,他或许可以闯过第三进院子,坐到主宴之上!」
「前辈,我与你同去!」
「还有我!」
柳承宣转头看去。
人群之中,陡然出现了一个漩涡,缓缓朝着山门这边卷了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处于漩涡中心,正迈步朝着山门走来。
此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头发已经花白,眼角也已经出现了些许纹路,两条剑眉斜插天庭丶直入鬓角。身形异常高大,寻常人恐怕只能到其肩膀。身穿一件朴素的粗衣,袖子却被扯去,露出两条足有柳承宣腰身粗细的臂膀。
隔着老远,柳承宣只是与他对了一下目光,就觉得一阵室息。
身后的安梓扬忽然笑道。
「这些邪道在这里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个敢出头的。」
「走吧,柳掌门。」
「咱们也进去,却是正好看个热闹。」